明依水

纪事 | 在宁波 | 张家父母

  一九三七年,立冬刚过。

  宁波张家。

  「爹,娘。一入七月,天像拧出水来一样。大家都说快打仗了,买碗粥亦要二十元。还有很多人说,上海有租界,打不起来。近日在街上买了一份地图,想看看家乡在哪里。发现真是好近啊!上海和宁波只有一颗米粒的距离,而我却只能隔着海看。我来到上海变了很多,跟上一次相比,觉得上海是我另一个家。他们说,我说话也变了,我想是长大了吧。百乐门的活挣得虽然不多,一天站下来,腿也会肿。有时候想想,回家做小姐和站在这里卖烟,竟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。可我想要什么,自己也不知道。」

  张夫人拿着这一张薄薄的的信纸,翻来覆去,看了再看。伤心时,又拿出别在身上的手绢揩了揩眼泪。

  


  “哎~夫棱(人)~女儿大了,有了自己的想法和生活,我们应该感到高兴,想当年我背井离乡,上京赶考时,也差不多这个年纪·····”张进士靠在一边的榻上,呷着茶说道。

  张夫人放下手绢,看向丈夫满不在意的样子,顿时生起了一股无名火:“老爷,咱们闺女能跟你一样吗?听说上海鱼龙混杂的,吃不吃苦的不说,上次去就先中了一枪。现在又在什么百乐门卖烟,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,怎么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欺负她?说到底,这事还不全都怪你,非得让女儿嫁给那李家孩子,为了救他······”

  张进士一听又说到了李家孩子,自从女儿逃婚去了上海之后,夫人只要想起女儿,就要跟他闹一场,不由得放下茶碗,正襟危坐起来:“好好好~夫棱~这件事都是我的不对~逃婚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,可现在也不是前清了,都提倡什么婚姻自由,年轻孩子逃婚倒成了常事了,再说那李家孩子也跑了,咱们也算不上丢人。这样,我让阿福呢~再给宝贝女儿寄些银票过去~我呢,再批个黄道吉日,去上海把闺女接回来,你看这样好不好啊?~

  张夫人又擦了擦眼泪,把信纸仔细的叠好重新放进信封中,叠手放在腿上正坐:“这还差不多,就这么办吧。”

  “欸~夫棱消气就好。”张进士拿过茶碗,懒懒的靠回塌上,茶盖掠去茶沫与茶碗相碰,叮铃作响。

  “老爷,太太······”

  只听得老仆阿福的声音远远传来。他手中摇晃着纸张一样的东西,正从大门处跑来。

  他一只脚跨进堂屋门槛后,张夫人首先站了起来,脸色焦急的问道:“阿福,是不是小姐又来信了?”

  阿福跑的气喘吁吁的,一时间竟顾不上说话,只是弯着腰在喘气。

  张进士暼了阿福一眼,手中还只是端着茶碗,“阿福~跟你说了多少遍了,凡遇事要有定气,谋定而后动~天嘛,总归是塌不下来的······”

  可怜的阿福终于喘足了气,拉了拉袖子擦过脑门儿上的汗,瞪大了眼睛,一脸惊慌的说:“老爷,太太,街上的人都说上海要打仗了!咱们大小姐可怎么办啊···”

  


  “搞什么搞,搞什么搞?这种话也是可以乱说的啊,上海是什么地方,到处都是洋毛鬼子,怎么会打仗?你以后少去外面听那些人鬼扯。”张进士微微坐直身体,侧过头先把阿福说了一顿。

  这边张太太已经拿过阿福手中的报纸看过,站不住似的往后退着,瘫坐在榻上,口中还念着:"了不得了,了不得了······”

  张进士见夫人一副张皇失措的样子,心中不免紧张起来,终于放下手中茶碗,直起身子抽过夫人手中的报纸,上面赫然写着:上海沦陷,死伤惨重的字样。

  “天塌了,天塌了···”张进士拿着报纸,站起身,仔细的看着,在原地来回转了两圈,“真是岂有此理,偌大一个国家竟然被个小岛倭奴糟践!”

  越想越生气的张进士,转身坐回榻上,一掌把报纸拍在榻几上,手肘碰倒茶碗,经久泡着的茶汤迸溅出,带来幽幽一丝苦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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